生命是孤独的旅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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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贾平凹

我不是个好儿子

当知道我已孤单一人,又病得入了院,她悲伤得落泪,要到城里来看我,弟妹不让她来,不领她,她气得在家里骂这个骂那个,后来冒着风雪来了,她的眼睛已患了严重的疾病,却哭着说:“我娃这是什么命啊?!”

生活是一种——答友人书

院再小也要栽柳,柳必垂。晓起推窗,如见仙人曳裙侍立;月升中天,又似仙人临镜梳发。蓬屋常伴仙人,不以门前未留小车辙印而憾。能明灭萤火,能观风行。三月生绒花,数朵过墙头,好静收过路女儿争捉之笑。 云在山头,登上山头云却更远了,遂吸清新空气,意尽而归。 与人交,淡,淡至无味,而观知极味人。 要日记,就记梦。梦醒夜半,不可睁目,慢慢坐起回忆静伏入睡,梦复续之。梦如前世生活,或行善,或凶杀,或作乐,或受苦,记其迹体验心境以察现实,以我观我而我自知,自知乃于嚣烦尘世则自立。

谈人生

人生多不幸,幸运的是活着。 就像农村有句话说的是,年儿好过,月儿好过,日子难过。 我看过托尔斯泰的一句话,他的意思是:“我们都诞生于爱。”父母是在激情中创造了我们的生命。他是从爱的角度来探索,我们活着的这个世界是充满爱心的,我们就来自爱。

孤独的走向未来

孤独不是受到了冷落和遗弃,而是无知己,不被理解。真正的孤独者不言孤独,偶尔做些长啸,如我们看到的兽。 弱者都是群居着,所以有芸芸众生。弱者奋斗的目的是转化为强者,像蛹向蛾的转化,但一旦转化成功了,就失去了原本满足和享受欲望的要求。 我见过相当多的郁郁寡欢者,也见过一些把皮肤和毛发弄得怪异的人,似乎要做孤独者,这不是孤独,是孤僻。 在书中的某一页上我读到了“圣贤庸行,大人小心”八个字,我终于明白了,尘世并不会轻易让一个人孤独的,群居需要一种平衡,嫉妒而引发的诽谤、扼杀、羞辱、打击和迫害,你若不再脱颖,你将平凡;你若继续走,走,终于使众生无法赶超了,众生就会向你欢呼和崇拜,尊你是神圣。神圣是真正的孤独。 走向孤独的人难以接受怜悯和同情。

与生活悄然邂逅

正街上隔百十米就有一家面馆,都不装修,里边摆两三张桌子,门口支了案板和大环锅,热气白花花的像生了云雾。掌柜的一边吹气一边捞面,也不吆喝,特别长的木筷子在碗沿上一敲,就递了过去。排着长队的人,前头的接了碗走开,后头的跟上再接碗,也都不说话,一人一个大海碗,蹲在街面上吃,吃得一声价儿响。吃毕了,碗也就地放了,掌柜的婆娘来收碗,顺手把一张餐纸给了吃客,吃客就擦嘴,说:“滋润!”

弈人

一个人太好了,往往倒显不出他的好处来,这如同我们对于空气,太习惯了一呼一吸,便疏忽了我们是在不停地一呼一吸。

小白菜

她以前喜欢打扮,现在要是穿得好了,同伴就说:“穿得那么艳乍,去给男人耀眼啊!”不打扮了,又会被说:“瞧,偏要与众不同,显示自己。” 到了结婚年龄,剧团同龄的姑娘都结婚了,生娃了,她还是孤身一人。老爹又死了,一个亲人也没有。 “四人帮”粉碎了,造反派头头逮捕了,那些“走资派”纷纷重新任职,小白菜的案件得以明白。四处打问小白菜的坟墓时,但无人知晓,只好在开追悼会那天,将她生前演戏所穿的戏装放在一只老大的骨灰盒里,会场高音喇叭播放她过去的唱腔录音。

画家王金岭

能在水面上扑腾,也可能溅出些水花的,往往并不是大鱼,大鱼多在水底深处。 谁都承认他是有绘画天才的,但他知道珍惜,又知道如何去发展,因为他有他的抱负。

民歌红梅

歌声原本不是唱给别人的,而是生命需要唱,唱给自己的。

先生费秉勋

他这一生在文学艺术领域里涉猎面这么广,且从事什么都成就非凡,从不守旧,求知欲强,以后谁又会知道他又要有什么作为呢?

王蓬论

文学创作,犹如体育运动,作家也要求有一种意识。对于现实生活,这种意识愈是强烈,愈能把握作品的总体结构和局部枝末细节。这种意识的产生,得源于深厚的生活积累和对生活的深刻认识,这便也就具备了作品的底蕴。 但反映的自然、社会、人生心境之空与灵,这是一脉相承的。空与灵,这是中国文学的一项大财富。 一本《油菜花开的夜晚》

王木犊

王木犊名气大起来,满城人揶揄他,讥笑他,又不讨厌他,憎恶他。有人说他像阿Q,有人又说他像堂·吉诃德,但他谁也不是,他就是他。

寻找商州

为什么活着,怎样去活,大多数人并不知道,也不去理会, 但日子就是这样有秩或无秩地过着, 如草一样,逢春生绿,冬来变黄。

六棵树

但秃子从此头上一年四季都戴个帽子,村里传出,那寡妇晚上睡觉都不允他卸下帽子。邻居还听到了,寡妇在高潮时就喊:卫东,卫东!村人问过寡妇的儿子:卫东是谁?儿子说是他爹,他爹打猎时火枪炸了,把他爹炸死了。大家就嘲笑秃子,夜夜替卫东干活哩。秃子说:替谁干都行,只要我在干着。 秃子的媳妇却害病死了,害的什么病谁也不知道,而秃子常常要到坟上去哭。有一年夏天我回去,晚上一伙人拿了席在麦场上睡,已经是半夜了,听见村后的坡根有哭声,我说:谁哭呢?大家说:秃子又想媳妇了。 秃子死了媳妇后……秃子一下子衰老了,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有七十岁……一天夜里就吊死在皂角树上……村人来打水或洗衣服就容易想起秃子吊死的样子,便把皂角树砍了。 泥水匠家就定为地主成分……三婶用镰割断了那爬满院墙的紫藤萝,又去割那棵香椿,割不动,拿斧头砍,就把香椿树砍倒了……从此村里只有臭椿。 苦楝蛋儿很苦,是一味药,邻村的郎中每年要来捡几次。后来苦楝树被人用斧头砍了一次,留下个疤,谁也不知道是谁砍的。不久姓王那家的小女儿突然死了,村里传言那小女儿还不到结婚年龄却怀了孕,她听别人说喝苦楝蛋儿熬出的水可以堕胎,结果把命丢了。于是大家就怀疑是姓王的来砍了树。 永娃就吓得生病了,病后从此身上生了牛皮癣……村人都说这病是痒痒树栽在院子里的缘故,他也成了痒痒树。他的儿子要砍痒痒树,他不同意,说,既然我是人肉痒痒树,你把树一砍,我不也就死了。他儿子也就不敢砍了。 永娃的儿子就寻着那伙人,同意卖痒痒树,说好价钱是一千元,几经讨价还价,最后以五百元成交,但条件是必须由永娃的儿子来挖,方圆带一米的土挖出。 永娃是那年腊八节去世的。

走了一趟崂山太清宫

乱起的白石和石缝里的绿木;白而虚,绿而静,正是“虚白道可集,静专神自归”的意思。

在二郎镇

正如一位诗人所说,白是盐的颜色,白是水中燃起的火焰瞬间凝固,是一种死掉的光芒。

又上白云山

为什么活着,怎样去活,大多数人并不知道,也不去理会,但日子就是这样有秩或无秩地过着,如草一样,逢春生绿,冬来变黄。 是不是我们心中已有了各种情绪,这就像我们讨厌了某个导演,而在电影院里看到的就不再是别人拍的电影,而是自己的偏见? 神灵是人类创造出来的,神灵又产生了无比的奇异,人便一辈一辈敬奉和供养,给了人生生不息的隐忍和坚强。 但我说:要信哩,人活在世上一定要信点什么的。

灵山寺

陶瓶是我在县城买的,它确实是丑陋了点,也正是丑陋的缘故,它在商店的货橱上长久地无人理会,上面积落了厚厚的灰尘,我买它却图的是人间的奇丑,旷世的孤独。

安妥我灵魂的这本书——《废都》后记

人可以无知,但不可以无趣,这是从旁观的眼光看的, 与无趣之人对坐,如坐牢狱。 人可以无爱,但不可以无好,这是从自身的眼光看的, 无好之人活着,活着如同死了。 人有好,人必有趣,有趣之人则肯定有神至而灵,是性情中人。

《高兴》后记

旧社会生了儿子是老蒋的,生下姑娘是保长的,现在农民给城里生娃哩! 家乡生活苦焦,苦焦人心事多,最受不了的是城里的亲朋好友慢待。 我吃惊地发现,我虽然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,平日还自诩有现代的意识,却仍有严重的农民意识,即内心深处厌恶城市,仇恨城市,我在作品里替我写的这些破烂人在厌恶城市,仇恨城市。我越写越写不下去,到底是将十万字毁之一炬。

《高老庄》后记

大风刮来,所有的草木都要摇曳,而钟声依然是悠远而舒缓地穿越空间,老僧老矣,他并没有去悬梁自尽,也不激愤汹汹,他说着人人都听得懂的家常话。 生活如同是一片巨大的泥淖,精神却是莲日日生起,盼望着浮出水面开绽出一朵花来。 《高老庄》里依旧是一群社会最基层的卑微的人,依旧是蝇营狗苟的琐碎小事。我熟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生活,写起来能得于心又能应于手。为什么如此落笔,没有乍眼的结构又没有华丽的技巧,丧失了往昔的秀丽和清晰,无序而来,苍茫而去,汤汤水水又黏黏糊糊,这缘于我对小说的观念改变。

《观云奇石》序

人可以无知,但不可以无趣,这是从旁观的眼光看的,与无趣之人对坐,如坐牢狱。人可以无爱,但不可以无好,这是从自身的眼光看的,无好之人活着,活着如同死了。人有好,人必有趣,有趣之人则肯定有神至而灵,是性情中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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